眼淚之路
北去的徽、欽二帝逐漸消失在南方人民的視野之外,只有少數人與其偶遇。曾經在懷州抵抗金軍的范仲熊有幸最后一次見到了宋欽宗。四月初四,粘罕回軍到鄭州,決定將范仲熊與那些原籍在黃河以南,但戰爭時恰好在黃河以北的人們送歸南朝,他將范仲熊釋放。在釋放前,范仲熊看到幾位內侍和婦人,他們把一個瘦子夾在中間,這人就是被稱為少帝的宋欽宗。范仲熊連忙禮拜,向少帝表示自己位卑才淺,無力扭轉乾坤,讓皇帝受此奇恥大辱。但皇帝冷漠得連話都沒有回。
太上皇宋徽宗表現得大度些,在北遷的路上,他遇到了曾經的遼臣(也是曾經的宋臣)郭藥師、張令徽等人,郭藥師拜見太上皇,并表示既然昔日是君臣,現在也必須持君臣的禮節。但他為自己開脫,的確是力所不逮,不得不投降,請太上皇赦免他。太上皇大度地表示:“天時如此,非公之罪,何赦之有?”
除了這少量的記載,兩位皇帝就走出了人民的視野。
但關于宋俘的記錄并沒有消失。雖然南方人見不到他們,但北方人對此也有記錄,更何況,伴隨兩位皇帝北去的人中不乏文化精英,他們將之后的事情記錄了下來。
根據金人記載,北宋俘虜大的批次一共分成了七批。俘虜中一共有皇帝的妻子等三千余人,宗室男婦四千余人,貴戚男婦五千余人,諸色目(工匠)三千余人,教坊三千余人。入寨后死亡散失兩千人,釋放了兩千人,起行的有一萬四千人。
到達燕云之后,男人只剩下十分之四,女人只剩下十分之七。是死是活,已經無法推敲。
在這七個批次中,第二批次是比較特別的一批白溝帶院子的房子,包括了康王的母親(徽宗妻子)韋氏和康王妻子邢妃。在徽宗諸子中,只有康王逃過了劫難,也成了金軍最窩心的隱患,將他的妻子母親作為人質,可以有效地防止康王生事。因此,其他批次都是首先送往燕云地區,逗留了很久,再重新安置到更北方,只有第二批次只在燕京短暫逗留,隨后立刻送往更遙遠的上京。
押送第二批次的是真珠大王設也馬和千戶國祿、千戶阿替紀,除了康王母妻之外,還有鄆王之妻朱妃,富金、嬛嬛兩帝姬,以及相國公趙梴、建安郡王趙楧等。這一批一共只有三十五人,卻用了五千精兵進行護送,也表明對人質的重視。
在護兵中,有一位叫作成棣(一名王昌遠,是醫官王宗沔的兒子)的翻譯官記錄了路上看到的一切,讓我們對人質押運有了直觀認識。三月二十八中午這一批次從劉家寺壽圣院上路后,就聽說百里外有宋兵,由于人們認定康王一定會救他的母親與妻子,護兵們也是戰戰兢兢。偏偏被押的女人由于騎不慣馬,不斷墜馬,提不起速度來。
路上兵災痕跡猶在,大部分的房子都已經被燒毀,尸體露在外面已經腐朽,白骨累累。第一天晚上,金軍將人質安置在了一個破寺里,外面圍著士兵進行保衛。設也馬等人不忘喝酒吃肉一番,才紛紛睡去。
三月二十九,邢妃和朱妃以及兩位帝姬因為騎馬損傷了胎氣,暫時無法騎馬了。他們在寺里又住了一天,到四月初一,寶山大王斜保押著欽宗妻朱后、朱慎妃和珠珠帝姬加入進來,寶山大王押送的是第三批次,也就是說,第二、三批次暫時合并了。
在這一隊中,押送官之一千戶國祿是一個好色之徒,他想褻瀆朱后,被寶山大王斜保抽了一鞭而作罷,但隨后又開始騷擾嬛嬛帝姬,和她乘坐一匹馬。到胙城時,要過黃河,前六批次都趕到了一起,由于聽說河北有宋軍,他們都暫時不敢過河。在閑暇中,王成棣向俘虜們詢問宮中之事,得到的消息是太上皇最好色,每五天到七天必須用一個處女,幸一次進一階,到他退位時,遣散的宮女竟然有六千人之多。鄆王懦弱,康王好色如父,侍婢中常有死亡的。只有少帝欽宗是個好人,他不近聲色,作為皇帝只有一位妃子、十位夫人,得幸的其實只有三位。聽說了這些,兩位大王對朱后的態度明顯好轉,平常的舉止也更加尊重了。
四月初四渡河,第二、第三批次在黃河以北遇到了蓋天大王賽里。賽里是個耿直的漢子,看見千戶國祿與帝姬同馬,立刻將他殺掉了,尸體扔進河中。
賽里從此與第二、第三批次同行。但賽里也是個好色之徒,他首先企圖騷擾嬛嬛帝姬,被制止后,又開始逼迫邢妃,逼得邢妃要自殺。
路上仍然滿目瘡痍,比如四月初六到達豐樂境內一個村子里,村子的房子已全部毀掉,在院子里倒埋著男女二十多具尸體,還沒有完全腐爛。
四月十八一行人到達燕京,住在了愍忠祠內。第二、三批是最早到達的兩批,也是燕京第一次看到俘虜前來。燕京的婦女們見到俘虜,如同見到了寶貝,紛紛按照金人的禮節行抱見禮。宋朝女人沒有見過這種行禮方式,顯得很窘迫。
真珠大王設也馬看上了富金帝姬,將富金帝姬帶回府邸休息去了。宋朝的公主就這樣與金國的大王聯姻。但此時的他們仍然不合禮法,至于儀式,要到上京之后才補辦。
第三批到了燕京就暫時不再前行,寶山大王和蓋天大王都留下了。但真珠大王押解的第二批卻還要趕往上京。他們在燕京流連了六天,到了四月二十四終于啟程繼續趕路。趕路的速度也加快了,每天都有一百五十里,就連王成棣都有些受不了,更何況女人們。
四月二十八,出長城,之后沙漠萬里,沒有人煙。四月三十到達海云寺,這里是一個許愿很靈驗的地方,女人們紛紛請王成棣幫助寫字許愿,希望未來能夠還鄉。離開海云寺,也就離開了渤海灣,進入了東北地區茫茫的草莽之中。
五月十六,俘虜們抵黃龍府,五月二十三,終于到達了上京。路上一共有九位女人死亡,有名號的是康王妃田春羅,肅王的二女和三女,康王的大女,宮嬪徐金玉、沈知禮和褚月奴等。
由于真珠大王生病,十幾天后的六月初七才正式拜見皇帝。當天黎明,真珠大王讓韋妃等人下車進入御寨,朝臣分列左右,大王引眾人登乾元殿,大金皇帝坐正位,他的后妃也同在殿上(這與宋朝禮儀有明顯區別),但是坐在側面。
韋妃等人學著金人的方式,跪右膝、屈左膝,稱為胡跪,向皇帝致意。皇帝的后妃連忙下來抱住韋妃等人的腰部并讓她們起身,賜坐在殿旁。
退朝后,皇帝開了兩桌宴席,分別是在殿左宴請韋妃等人,以及在殿右宴請相國、建安兩皇子,他的后妃六人陪韋妃,郎君四人以及真珠大王、阿替紀、王成棣等人陪兩王。宴會結束后,諸人對著御座謝恩,胡跪兩叩。
之后,皇帝將女人們都做了分配,其中帝姬趙富金,王妃徐圣英,宮嬪楊調兒、陳文婉四人分給真珠大王設也馬為妾,郡國夫人陳桃花、楊春鶯、邢佛迷、曹大姑四人也給了設也馬,但她們級別不夠,只能當侍婢。
剩下的人,包括康王母趙韋氏、鄆王妃朱鳳英、康王妃邢秉懿和姜醉媚、帝姬趙嬛嬛、肅王大女和四女、康王二女,以及宮嬪朱淑媛、田蕓芳、許春云、周男兒、何紅梅、方芳香、葉壽星、華正儀、呂吉祥、駱蝶兒等人被送進了洗衣院(又稱浣衣院)。
不幸的是,金人的記錄中從來沒有解釋洗衣院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機構,這給后人留下了遐想空間。有人認為洗衣院是一個皇家妓院,但更可能的情況是,這是一個類似于唐朝掖庭的地方,皇帝從各種渠道得到的女人,暫時無法安置的,都送到洗衣院。她們在洗衣院里可以充作女侍,也可以被皇帝享用。
當皇帝有了新的安排,就從洗衣院將她們帶出來重新分配。以康王的母親韋氏為例,她先進入洗衣院,后來又從洗衣院出來,跟隨徽宗到了五國城。南宋與金講和后,韋氏被送回了南宋。柔福帝姬趙嬛嬛進入洗衣院后,又被送入蓋天大王寨,后來嫁給了一位叫作徐還的人。
兩位男性——相國公和建安郡王——則被送回燕山居住。
分配完畢,眾人謝恩。韋妃等人被送進了洗衣院,之后才到了最高潮的項目——真珠大王娶親。
真珠大王帶著八位女子回到他的寨中,皇帝已經派遣女官先到了府邸,主持納妾禮。他賜給大王黃金一百兩、馬十匹、表緞十端,每個女人還得到了一套金國的國服。真珠大王謝恩完畢,由女官引大王上座,新來的八位妾和婢向大王胡跪兩叩,之后引入內室白溝帶院子的房子,卸去衣裝,打開門簾,請大王入內合巹。
在真珠大王春宵一刻時,女官取金國國服掛在府邸門口,這是告訴外面的人們這里有喜事,快來祝賀。申刻(下午三點),真珠大王從內室出來,他完成了六個人的合巹,于是取了六套國服送給已經合巹的趙富金、徐圣英、楊調兒、陳文婉、陳桃花、邢佛迷,引導她們坐到中庭,與祝賀的客人相見。至于還沒有合巹的楊春鶯、曹大姑,則穿上舊衣服坐在外間。當客人們享受著全豬宴時,遠來的漢人女子就這樣融入了游牧民族的生活中。
在漢人看來,這或許是悲傷的一幕,但對于游牧民族而言卻很正常,他們沒有“一女不事二夫”的習俗,反而認為女人應該接受更強者的保護。在游牧戰爭中,強者將戰敗者的女兒奪走,戰敗者并不以此為恥辱,反而認為他們的女兒找到了更好的去處。在人類的基因傳播中,女人總是比男人更加漂泊,也傳播得更遙遠。
次日,真珠大王帶著他的新歡們朝謝皇帝,并見到了韋妃,他得到消息,鄆王妃朱鳳英和柔福帝姬趙嬛嬛已經被皇帝寵幸過了。
在宋俘中,還有三位大臣值得一提。張叔夜有可能是第六批啟程前往燕京。一路上,他以絕食相抗議,只飲一點湯水維持生命。在金人要立張邦昌時,他就曾經表示,現在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死而已。但為什么他還不死?原因是,他要親自跨過那道北宋的界河。五月十六,俘虜們跨過了白溝,這道界河曾經隔開了北宋和遼國,宋徽宗之所以聯合金人,就是為了奪回界河以北的土地。經過幾年的折騰,界河早已經變成了黃河,但在北宋大臣的心中,真正的界河還是白溝。
跨過白溝,就意味著離開了祖國。張叔夜已經虛弱到站不起來,只能躺在車上,車夫告訴他,過河了,他突然坐起仰天大呼,之后不再說話。第二天,他扼住喉嚨而死,時年六十三歲。
與他一樣死亡的還有大臣何?,何?沒有死在路上,到了燕京才絕食而死,時年三十九歲。另一位大臣孫傅于建炎二年(公元1128年)二月死于北方。
皇帝的結局
在所有的宋俘中,最重要的莫過于徽、欽二帝,而其中又以太上皇宋徽宗的記載最為詳細。宋徽宗是第四批上路的,他的兒子欽宗被國相粘罕帶著,走更加艱辛的山西道路,太上皇在二太子斡離不的關照下,從河北直接進入燕京。由于斡離不對宋朝相對友好,兩者打交道也比較多,太上皇在路上受到的照顧還不錯。
宋徽宗
三月二十九,第四和第五批人員同時上路。四月初一到胙城時,因為聽說黃河北岸有宋軍,幾乎所有批次的人員都在排隊等候,太上皇在這里又見到了第二、第三批次的韋妃、朱后等人。警報解除后,由于韋妃等人要被送往上京,在排隊中處于優先級別,太上皇只能含淚目送韋妃、相國公、柔福帝姬等人先行。
過黃河后,到了四月初七,金軍終于忍不住欲望,押送官葛思美將后宮的曹氏盜入手中。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,太上皇令肅王告誡后宮不要隨便離隊,免得自取其辱。但整體上,金人對太上皇還是很有禮貌,甚至派王宗沔等三人專門照料。隨著連日的風雨,許多女人選擇到金軍營中避雨,這些人大都遭到了奸淫。
四月十六,在一個叫作都城店的地方,太上皇遭到了一次重大打擊,他的兒子燕王俁死了,尸體只能裝在馬槽里。燕王夫人和兒子想讓金軍允許他們歸葬,金軍卻讓他們把尸體燒掉,將骨灰帶上路。
這一路的兵災的痕跡也是很明顯,在柏鄉,瓦礫尸骨縱橫。隊伍中有牛馬倒斃,立刻有人上來爭相割牛馬尸體充饑。只有金人吃著肉、喝著酒、弄著管弦、抱著女人,恣意取樂。
第四、第五批次到了真定,一共待了八天,斡離不在這里與太上皇打球、喝酒,不亦樂乎。在真定旁邊就是中山,當時中山還沒有投降,斡離不請太上皇來到中山城下,說道:“我道君皇帝,今往朝金帝,汝可出降。”
守將陳遘認識太上皇,大驚痛哭。但一位叫作沙振的提轄害怕陳遘聽從了太上皇的命令,大喊:“道君皇帝怎么會在這里,一定是金人之詐!”他鼓動大伙兒殺掉了陳遘,繼續守衛中山不肯屈服。
四月三十,斡離不決定將第四、第五批次分開,太上皇所在的第四批先行,于五月十三到達燕京,第五批次于五月初四出發,五月十七到達燕京。
太上皇住在了燕京的延壽寺內,時常與斡離不打球、喝酒,日子過得還不錯。延壽寺位于現在北京前門琉璃廠東側,距離燕山城不遠,交通方便。但其余的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。比如,第一批次的宗室三千余人,四月二十七活著到達燕京的只有一千數百人,還十人九病,其余的都死在了路上,他們居住在更遠的仙露寺。而第六批次的貢女三千人、吏役工匠三千人,于五月二十七到達后,活著的分別只有二千九百人和一千八百人,這些人分了一半前往上京,剩下的男人自謀生路,女人大都賣作娼妓。
另外有人統計,在歷次戰爭中,金國掠奪的宋朝男女不下二十萬,大都是帶到地方,讓工匠們自謀生路,官僚和貴族子弟降為奴隸,放馬做飯,時常挨打,不到五年就只剩下十分之一。女人如果分給大戶人家做妾還有生路,如果分給小官或者士兵,大部分也都成了娼妓。有個鐵匠曾經花八兩金子購買了一個娼妓,竟然是親王的孫女、宰相的侄媳婦、進士夫人。
太上皇既然在延壽寺,這里就成了宋朝俘虜們心目中的圣地,帝姬王妃們辭行時都會路過這里。
宗室子弟一般住在愍忠祠,比如,七月初七,第二批次的相國公和建安郡王從上京被送回了燕山,就住在愍忠祠內。他們已經各自娶了一位新夫人,相國公娶了耶律氏,據說是一位契丹公主,建安郡王娶的陳氏原本是金國皇帝賜予設也馬大王的內夫人,被設也馬又送給了郡王。這也可以看出,趙氏宗室子弟很快適應了北方的生活,他們不再在乎什么禮法規矩,迅速地融進了北方更加寬松的婚姻規則里。南方的血統和北方的血統迅速融合在了一起,他們的后代將被視為金國的子民。
另外,富金帝姬(正式的名稱叫洵德帝姬)已經嫁給了設也馬大王,此時也回到了燕山,同樣住在愍忠祠。
七月初十,少帝欽宗也來到了燕山,住在愍忠祠。少帝的行程要比太上皇更加艱難。太上皇有斡離不照顧,不至于太受苦,少帝在粘罕的隊伍中卻沒有享受太好的待遇。粘罕讓他穿青衣,戴著氈帽,乘黑馬,時時讓人監視,朝天大叫號泣,都會被呵止,少帝憋悶壞了。但他還算幸運的,同批次其余的人開始還有馬騎,馬死了就只好步行,走慢了就挨鞭子。
晚上睡覺,少帝與其余的人擠在一起。過太和嶺時,由于山高,少帝被綁在馬背上過山。經過一路顛簸,六月初二,少帝才到達云中,休息了三天后繼續趕往燕京,于七月初十到達燕山。
宋欽宗
少帝、相國公都在愍忠祠,倒是容易見面,但與太上皇見面就不那么容易了。
相國公與設也馬已經建立了深厚的友誼,他請求設也馬幫助他們與太上皇相見。設也馬和斜保大王都已經成了太上皇的女婿,于是帶上了洵德、惠福兩個帝姬,加上相國公、建安郡王、少帝等人,以及他們的家屬,一塊到了昊天寺作齋,再把太上皇和太上皇后,以及諸王叫來,大家伙兒一起熱鬧了一整天。這可以說是太上皇到了燕京后少有的開心時刻。
七月十六,借著鄭太后得病的空當,設也馬率領趙氏諸人一起到延壽寺問候,順便把祁王、相國公、建安郡王都調到了延壽寺,讓他們照顧太上皇夫婦,把少帝留在了愍忠祠。
但到了八月(也有說六月),情況出現了變化,二太子斡離不突然著涼去世了。關于他的死亡有不同的說法,有說他打球完畢用冷水洗澡著涼了,有說他是一個花花公子,攻宋途中獲得了大量的美女,在聲色犬馬之中離世。但不管哪種說法是正確的,作為太上皇最大的保護神,他的死亡讓趙氏的生活發生了變化。
九月份,由于康王在南方稱帝并反金,金國皇帝意識到燕京距離南方還是太近了,于是下令將趙氏宗族遷往更北方的地區。
九月十三,太上皇眷屬千余口、少帝眷屬百余口離開了燕京。在燕京還留有濮王等一千八百余人住在仙露寺,當時宗室子弟竟然有衣不蔽體的。太上皇離開時,將金人贈送的一萬匹絹,分了一部分給他們。
金人這一次要將他們送往中京,距離燕京九百九十里。十月十八,他們到達了中京,住在了相國院里,這里是遼國時期的官員府邸。中院住金軍將領,東院住太上皇,少帝住西院,由于地方不大,其余的人只能住在外面。
中京已經比燕京蕭條了許多,甚至連日用品都只能每兩個月從燕京調過來。金人為了養活這個龐大的趙氏家族,沒少費心血,他們雖然是趙氏悲劇的始作俑者,卻并沒有存心虐待,只是環境所迫,無法養活這么多閑人罷了。
中京還不是兩位皇帝的終點。到了建炎二年(公元1128年)七月,皇帝們被一位本書的老熟人害得再次背井離鄉,這位老熟人就是馬擴。
在靖康二年(公元1127年),金軍進攻真定府時,參加守衛真定的馬擴在真定西山的和尚洞被俘。他早年出使金國建立的關系起了作用,由于他作為使者給金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金軍將他視為一位勇士,斡離不決定赦免他,并要授予他官職。馬擴拒絕了,表示只愿意回家養活老母,斡離不又要送給他土地,馬擴表示種地是遠水解不了近渴,不如開一家酒館,斡離不同意了。
但馬擴心中仍然想抵抗金軍的入侵,于是又偷偷參加了河北地區另一支抵抗軍。位于真定以南的五馬山上,有一支趙邦杰領導的部隊。馬擴借著送喪的機會,帶著家人上了五馬山,他們找到一個偽稱是徽宗兒子信王的人,借著他的招牌開始了反金斗爭。
馬擴聯合了真定府獲鹿縣知縣張龔、燕山府潞縣知縣楊浩、玉田僧人一行、中山劉買忙等人,謀劃進攻真定、燕山、易州、中山等地。不想事情泄露了,金人擔心馬擴等人的舉動與兩位皇帝有關,又決定將他們從中京遷到距離燕京一千五百里的通塞州,給他們分了一千五百頃土地,讓他們種地養活自己。
屈辱落幕
不久,金人再次改變了計劃,將兩位皇帝召往了上京。
之前,兩位皇帝在燕京時,有人慫恿過金國皇帝舉辦一次盛大的獻俘儀式,這個儀式曾經在遼國滅亡時舉辦過,但劉彥宗上表認為這樣不好,加上斡離不等人的保護,兩位皇帝沒有受到騷擾。到了(南宋)建炎二年(公元1128年),劉彥宗死了,斡離不也不在人世,那些喜歡看熱鬧的人再次請求金國皇帝舉行獻俘儀式。這一次,兩位宋帝逃脫不了一番羞辱了。
八月二十四這天一早,數千名金軍闖入了二帝所在的上京營帳,這里關押著皇帝、皇子、妃子、公主等一千三百人。士兵們逼迫著他們到了金國的宗廟外,將皇帝和皇后的外袍剝掉,換上民服,外裹羊皮,其余的人,不管是駙馬、嬪妃、王妃、帝姬還是宗室婦女,全都赤裸上身,只披一件羊皮,手執一條羊皮繩。
金軍首先將二帝引入幔殿,在這里舉行一種叫作牽羊禮的投降儀式。按照儀式,二帝應當將手中的羊皮繩遞給受降人,表示自己就像一只羊一樣任他宰割。如果對方興起,還可以將繩子拴在俘虜脖子上牽著走,但二帝的牽羊禮并沒有那么失分寸。殿上設了一個紫色的錦帳,里面放了上百件寶器,演奏著金人的音樂,金國皇帝和妻妾、臣仆向祖宗兩次胡跪,之后是宋朝俘虜們胡跪。金國皇帝親手宰殺了兩只羊,供在殿里。
祭祀完宗廟,俘虜們又被押到了御寨,金國皇帝登上乾元殿,妻妾、大臣們站在一旁,宋朝俘虜們在他面前跪下,等待著宣詔。詔書宣讀完畢,眾人都得到了赦免,賜給了兩位宋朝皇帝新的爵服,后妃們也換上了金國服裝。之后,金國皇帝將上千位婦女分別賜給了親近的侍衛,她們這時仍然是赤裸著上身。
金國皇帝沒有動宋朝皇帝的正妻,卻將他們的妃嬪大都帶走了。韋妃、邢妃等三百人留在了洗衣院。
當夜,少帝的正妻朱后由于禁不起如此的羞辱,上吊自殺,被救下后又投水而死。
羞辱還沒有結束。十月二十五,太上皇被封為昏德公,少帝被封為重昏侯。到這時,已經是對兩位北宋君主侮辱的極致了。
十月二十六,金國皇帝決定上京也不讓昏德父子待下去了,他們這一次被發配到韓州,并于十二月二十六到達。
與此同時,留在燕京的宗室一千八百人已經死了一半,只剩下九百人,就連為首的濮王也死了。剩下的人也從燕京出發,被遷往了韓州,給了四十五頃田地自給自足。
建炎四年(公元1130年)七月,金國皇帝再次下令,遷二帝于胡里改路五國城,跟隨他們的只剩晉康郡王趙孝騫、和義郡王趙有奕等六人。五國城也成了太上皇夫婦最后的歸宿地。同年九月初五,太上皇皇后鄭太后死于五國城,時年五十二歲。紹興五年(公元1135年)四月二十一,太上皇死于五國城。之后少帝又在孤獨中活了二十一年,在紹興二十六年(公元1156年)六月去世。他去世時,宋金已經議和,他的弟弟宋高宗(康王)已經在杭州當了近三十年皇帝,歷史不再需要一位懸掛著恥辱標簽的前皇帝了。少帝一共當了一年多的皇帝,卻用一生作為代價,留下千年無法洗刷的恥辱。
趙氏的宗室,除了已經死亡的,也都慢慢融入了金人的血液。他們有的生活悲慘,但也有人逐漸適應了金人的生活。
在所有的帝姬之中,既有洵德帝姬、茂德帝姬、惠福帝姬(珠珠)這樣嫁給了王子的,也有榮德帝姬、寧福帝姬、華福帝姬、慶福帝姬這樣嫁給了皇帝的,前者后來封為夫人,后者更是被封為次妃。
趙氏宗族完成了從農耕文明向游牧文明的轉型,但原本游牧的金人卻又轉向了農耕文明。大金皇帝們不僅習慣于接受宋朝的文化,更樂于接受一個龐大的后宮。
本文摘錄自《汴京之圍——北宋末年的外交、戰爭和人》,郭建龍 著,天地出版社,2019年7月。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,現標題和小標題為編者所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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